皮面朝上装入一只小陶罐中,又加盖置于蒸笼内用旺火蒸。与此同时,他又炒了一盘笋丝炒蛋和一盘青菜。两道菜炒好之时,东坡肉也刚好可以出笼。
准备定当,他坐下吃饭,刚举筷,远远就听人吟诗道:“黄州好猪肉,价贱如粪土,富者不肯吃,贫者不解煮!”又听一人接着吟道:“慢著火、少著水,火候足时它自美,每日早来打一碗,饱得自家君莫管!”吟罢,赞道:“好香啊,好香!”先前一人说道:“能把东坡肉烧得如此之香,必是高人!”说此自报家门道:“青田刘伯温、浦江宋潜溪欲分食一二,未知主人肯否!”
韩山童先前听两人吟的是苏东坡的《食猪肉诗》,知道必是高雅之士,这时听说是刘宋两人,连忙迎了出去。原来,刘基、宋濂的才名远播,在江淮行省可谓无人不知。韩山童自然听说过,而且他还听说刘基能神机妙算,未卜先知,非同凡响。这般才俊,韩山童以往即使想结识,也得恨自己才疏学浅,不敢高攀,没料这时两人竟意外而至。到了门外,韩山童拱手相迎道:“久闻两位先生大名,尊驾光临寒舍,蓬荜生辉!”定睛时,见先行一人长得高高大大,双目闪光,颔下有须,极是精神,韩山童听人讲过刘伯温的相貌,猜测是他;后面一人白白净净,神清气爽的,韩山童度他是那宋潜溪。
刘宋两人还礼道:“打扰了!”韩山童侧身相请,待两人进屋后方才跟进。那高个子进屋后,直奔餐桌,看着那东坡肉道:“好一盘东坡肉,闻其香而知其味,见其色而馋我嘴,真是诱人致至!”韩山童微微一笑道:“两位先生请坐!”两人坐下,那宋濂问道:“还未问主人贵姓尊名!”韩山童道:“在下韩山童!”他因为两人是外乡人,而且是文人,所以如实告知姓名。刘基道:“原来是韩兄,可是向日在林家庄打擂落败的那位?”韩山童脸烧了烧,点头道:“惭愧,正是在下!”说此赞道:“先生好广博的见识,这事如今记着的应该不多了!”边说边为两人添筷满酒。
宋濂道:“我们读书人,不能只读圣贤书,还得闻晓天下事,所以江湖之事,我们也多少知道一些!”韩山童道:“原来如此!”说着举杯道:“两位先生请,简慢之处,请多担待!”刘濂道:“哪里,是我们冒昧打扰!”刘基道:“相逢乃是有缘,大家都不必客气!”三人相视一笑,饮了杯中酒。宋濂喝罢,赞道:“好酒,正宗绍兴女儿红!”这时刘基已经吃上了东坡肉,咀嚼了一番,说道:“酥烂而形不碎,香糯而不腻口,鲜美之极,真乃人间至味!”宋濂闻言,也吃了一块,道:“真是美极了,宋某吃过多位名厨做的东坡肉,自己也做,却未有过此者!能把东坡肉做到这个份上,虽熊掌鲍鱼不能比,韩先生真是好手艺!”
韩山童道:“胡乱炖的,不敢当先生如此赞誉!”刘基道:“胡乱能炖出这样的肉,那就神了。早年传颍州出了神厨,刘某猜他烧这东坡肉的本事,未必及得上韩兄!”韩山童笑道:“不瞒两位,在下就是那赵大有,那是我以前的名姓。”宋濂咂舌道:“怪不得这东坡肉如此美味,原来出于神厨之手,今日真是巧遇,口福不浅!”刘基笑道:“真是巧了,这我俩指着和尚骂秃驴了!”韩山童和宋濂闻言哈哈一笑。
宋濂笑罢,问道:“韩兄不是天台人,怎会隐居于此!”韩山童道:“这说来话长!”刘基道:“我两人好听故事,韩兄如果愿意讲,我俩洗耳恭听!”韩山童心想离“少年英雄会”会期已经不远,没有必要再顾东忌西,于是简略地讲了自己的一些经历。刘宋两人边吃边听,倒是津津有味。听罢故事,刘基道:“韩兄的遭遇还真是一部好传奇,料后世会有人编述!”宋濂则道:“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韩先生的遭遇虽然不顺,却未知不是老天爷在锻炼先生,可喜可贺!”刘基道:“潜溪这话有理!”
韩山童道:“多谢两位鼓励,在下说了许多,尚不知两位先生缘何会到此!”刘基道:“我与宋兄相约游山玩水,久闻这天台山乃神仙府邸,穷山海之瑰富,尽人神之壮丽,故尔乘兴而来!”宋濂接着说道:“刚才游览至前面溪边,伯温说天上有五彩祥云,猜其下必有贵人,于是追云而来,到了这片桃林,忽闻肉香扑鼻,于是我俩又循香而至,到这里就见到了你!”韩山童问道:“那么你们可找到那贵人?”刘基道:“找到了,就是你啊!”韩山童讶然道:“怎会是我,在下流浪江湖,落魄的很!”
宋濂道:“英雄不论出处,老弟有侠肝义胆,明知力所不及,却能勇斗歹人,仁心胆气都非他人能比。且败而不馁,奋发图强,更非他人能比,它日肯定能有所作为!”韩山童道:“但愿如两位先生所言,只是不知道能成多大的事!”宋濂道:“这个不难,等下让伯温替你卜一卦就知道了!”韩山童道:“早听说刘先生神通,不知能否给在下卜一卦!”刘基道:“理该效劳!”韩山童道:“那等会儿就劳先生费神!”看桌上的菜都已经吃完,说道:“今日不知二位要来,菜做的少了,下次有机会一定做丰盛些,让两位吃饱喝足!”宋濂摇头道:“可谓丰盛矣,我早已经酒足饭包!”刘基道:“我好久没吃得这么过瘾了,多谢韩兄盛情款待!”
韩山童道:“能请两位才子吃饭,那是在下的荣幸。若此请二位先到外面赏赏花,我收拾一下就来!”宋濂起身道:“人家说‘宁可食无肉,不可居无竹’,方为雅士,刚才闻到肉香,我与伯温都忘了赏花了,看来都是俗人!”刘基道:“我是‘宁可居无竹,不可食无肉’,才不要做那雅士!”韩山童道:“两位是真名士,自风流!”刘基道:“谢贵人夸奖!”三人会心一笑。笑罢,宋濂道:“那我两人在外面等你!”而后与刘基一道出门赏花。
韩山童草草收拾了碗筷,出门找刘宋二人,在花树下找到他们,问道:“这里景致颇多,不知两位先生刚才可游览过没有?”宋濂道:“刚才走到这儿,就看见了祥云,便追踪过来了,还没来得及看风景!”韩山童道:“那我给两位做向导!”刘基道:“那是最好也没有了,如此韩兄请!”韩山童于是在前做向导,为刘宋两人做讲解。刘宋两人于天文地理、风物人情、诗文词章、历史掌故等无所不知无所不晓,往往韩山童刚一说,他们就知道下面的事,让韩山童是好生佩服。
到了桃源洞,刘宋两人有点气喘,便一起坐下歇息。宋濂便道:“这里人迹罕见,倒真是避难的好处所。”刘基道:“说起来,我也有归隐之心!”韩山童道:“两位才高八斗,学贯古今,应为当道器重,怎么都起了归隐之心!”宋濂道:“你也看到了,当今蒙人、色目横行霸道,汉人、南人终有经天纬地之才,又有何用!”刘基道:“好在蒙元将亡,我辈当有出头之日!”韩山童诅咒道:“这狗日的朝庭把我们汉人不当人,早该亡了!”刘基道:“虽然将亡,不过还需些时日,倒是急不来。”
韩山童恨声道:“有朝一日,我反了它!”他从小见蒙人欺负汉人,自己也差点死在蒙古官兵的剑下,自然是恨之入骨,方有此言。刘宋两人闻言愕然,没料韩山童会说这样的话。宋濂便对刘基道:“刚才韩先生说要算一卦,现在刚好空着,伯温你不如帮他算一卦。”刘基道:“在这仙人洞中算卦,最准不过了,韩老弟要不要现在算?”韩山童道:“有劳!”刘基于是席地而坐,从袖中取出三枚制钱,递给韩山童道:“你自己来掷!”又问韩山童道:“算婚姻还是前程!”韩山童接过,问道:“能一起算吗?”刘基道:“也行!”韩山童于是掷下制钱,前四次都是少阴,第五次乃是老阳。宋濂道:“再掷一少阴就是好卦!”韩山童再掷,果然是少阴。
刘基道:“上上之卦,比者,吉。九五,显比,王用三驱,失前禽,来者不拒,去者不追,宽宏无私,王者之相。韩老弟果然是贵人。”韩山童道:“先生能为我详细讲讲吗?”刘基道:“此一卦,‘九五’是主体,唯一的阳爻,刚健中正,又在尊位;其它的阴爻都来亲近依附,尊贵无比。依此卦断,韩老弟将来若是登高一呼,必定响者云集,称霸一方,前途无量啊!”
韩山童听此话,联想到了早上的梦,倒也相信,谢道:“借刘先生吉言!”刘基又道:“若论婚姻,此卦多阴爻,说明韩老弟乃桃花之命,命中多妻!”韩山童心想婚姻上,自己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,不但与秦如姻姐妹的感情无疾而终,与许冰瑶也只是露水姻缘,与薛丹娘暂时无果,要说命中多妻,却有点不敢相信,道:“这个好像不太准!”
宋濂道:“伯温的卦向来准,可能是时机未到吧!”刘基道:“这卦肯定准,初六与九五隔得太远,彼此有缘无份,六二得中得正,与九五相应,乃是后宫之主,也是此卦关键,应珍之惜之,勿使离位。六三、六四之属与九五接近,皆与兄有夫妻之缘。前四爻都在九五之前,对应之女子都应该已经出现。上六危主,老弟应该多提防!”
韩山童听得是将信将疑,刘基说与自己有缘的女子都已经出现,自己细细数下来,从秦如烟姐妹,到许冰瑶,算上薛丹娘,让自己上过心的女子总共有四个,倒是正合的,于是寻思道:“难道自己还她们都还有缘不成?”心念及此,不禁暗喜。刘基又道:“单算卦,万一出差错也是有的,要不我再给你测个字,复验一下!”韩山童一想也有理,说道:“那就再测个字吧,对了,我名字中有‘童’,就测这个字吧!”刘基喝彩道:“帝头皇尾,果然是王者之相,绝错不了!”随后沉吟了片刻,又连道了数声:“可惜!”。
韩山童和宋濂同声问道:“为何可惜啊!”刘基道:“帝头皇尾是很好,可惜剩余部分却画蛇添足了。你们看,除去头尾,剩下部分乃是‘一’和‘日’,‘一日’者,不久长也,从这字看,韩老弟有帝皇之命,可惜做不久长,真是可惜了!”韩山童闻言,默不出声,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,依刘基之言,自己今后出人头地应该没有问题,只是好不容易江山有望,却又做不久长,实在令人遗憾。转念又想,不管做不做得成皇帝,能不能坐拥江山,只要有所作为,名垂青史也就行了,何必太过在意这时日长短,于是说道:“管它一日还是一年,只要有所作为,虽死何憾!”
宋濂道:“韩先生果然心胸豁达,非常人能比,真是可惜了!”刘基道:“如此我就送韩兄一句话,老弟名字叫‘山童’,山童者得木易兴,得林易王。今后一定要善待与木与林相关的女子!”韩山童道:“多谢提醒!不过古话说‘命里有时终须有,命里无时莫强求’,看天意吧!”刘基颔首道:“韩兄能如此想就好了!”说此一顿道:“看天色不早了,我与潜溪兄也该往回走了!”宋濂道:“也是,我也累了!”
韩山童道:“两位先生一席话,让我感觉胜读十年书,两位今晚不如到在下的陋室暂居,明日再继续游程,何必匆忙返回!”刘基道:“本要讨扰,只是我过两日有事,要急着赶回,所以只能辜负韩兄的美意了!”说此对宋濂道:“潜溪兄不妨留下来!”宋濂道:“同来同去,那有你走我留的道理!”韩山童道:“如此我送两位下山!”刘基道:“好!”于是三人原路返回。到了鸣玉涧,韩山童拱手道:“那我就送两位到这里,两位好走!”宋濂道:“好,多谢韩兄招待!”韩山童道:“应该的!”刘基道:“那我俩就此告辞了!”韩山童道:“请!”目送他们远去。
刘宋两人别过韩山童之后,宋濂问道:“伯温你缘何要匆匆往回赶,真有急事吗?”刘基道:“不是,我是怕与他聊多了,生出意外!”宋濂道:“什么意外!”刘基道:“怕他今后相请你我!”宋濂道:“你我不是一直在寻找明主吗?此人命相奇贵,不正符合你我之意吗?”刘基道:“非也,如兄看到的,刚才那卦的确是奇贵无比,但测的那字,却不好。这‘童’字,虽然也应那卦上的霸者之相,但多余之‘一日’两字,内有玄机。依我推断,这韩山童虽有帝王之命,但无奈寿不长,终不能成气候!刚才我送他一句话,说是‘得木易兴,得林易王’,后面这‘王’字,也可作‘亡’字解。”
宋濂道:“原来如此!怪道你向来对自己的卦十分自信,今日却一反常态,还给他测字!”刘基道:“此事关系你我今后的前途,不得不慎重,故而我见他对卦有狐疑,就让他再测一字,目的只是想看得更准些。果不其然,这一测字,露出了真正的天机。前面看卦,我也只道遇着了明主,可以辅佐于他。却谁知不是,一个短命之人,岂会是你我要辅佐的,看来明主另有他人!”宋濂道:“那我得揍你一顿,你刚才还叫我留下来!”
刘基道:“天意难测,未必真如此,所以我也不敢替兄做主!”宋濂叹道:“短命之人,不该辅佐,说是这样说没错。只是这一错过,再要找到明主,又不知是何年马月的事!”刘基也道: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,我们还是效仿诸葛武候,躬耕南山,另待明主吧!”宋濂道:“也只能如此了!”两人边走边说,离开了桃花坑。
这正是:“任尔一生名与利,穷通得失总由天。”
姚氏子弟按:在自序中,我曾说过,这一小说是“神仙附体”之作。相信一些读者看了这话,会认为我是故意吹嘘或者故弄玄虚。但实际上,我真心只是说句真话。在这一章节,有一个细节可以证明,就是韩山童的“童”字。文章中测字,“童”字分解后,得“一日帝皇”之言,恰好符合史书上韩山童的命运。“童”字的这一拆分法,从未有人记载或说起,也不是我事先能想到的,然而在写作时,自然而然涌现于我的笔下,此岂非天意?又如我在小说中以“龙凤”立意,而韩山童之子韩林儿建的就是龙凤皇朝,也是我事前没想到的。后文还有一些故事,鬼使神差,自然而然地契合,我自己审阅都觉惊讶万分。
回忆写作过程,我时常觉得动笔者不只是我,另有他人帮助,或许,我与韩山童有心灵沟通也未可知。至于女主林雪,本是我虚构的,可写好之时,我真觉得她是真实存在的。庄周晓梦迷蝴蝶,我时常有这样的迷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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